无论是细润、雕造独特的玉器,还是早期的彩陶、青瓷,王宁一眼就能看出其制造年代,并对其进行估价,其技艺使一些老者也惊叹不已,他是世界第一大拍卖行——苏富比拍卖行建行254年来,第一个来自中国内地的文物鉴定、征集拍卖的专家。北京的红桥旧货市场、潘家园旧货市场以及兴起于民国初年的琉璃厂一条街王宁都去过,然而,古董真品难觅,旧货市场上假货充市。同时,文物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他到过的北京一些博物馆,陈列的展品,金属器物腐蚀矿化、砖石文物酥碱粉碎、织物霉变腐烂、书画虫蛀褪色,木材干裂糟朽,漆器、牙雕龟裂,等等。这一切,足以令他痛心。
王宁用6英镑买到一件中国古董“灯笼尊”,然而拍卖行的英国专家仅通过照片就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是赝品。洋人都能对中国古董说出一二三来,我为什么就不行呢?
一个晴朗的下午,记者见到了这位年轻人,一位笑容可鞠的小伙子。与记者印象中的古董鉴赏家相比,王宁看上去确实嫩了一些,但同他聊起来,你就会发现,他确实对古董了如指掌。
谈起自己的入行,王宁说其实特别偶然,是亲自经历的一件事情,使他踏进这个门坎。1991年年初,刚从内地到英国WIRRAL大都会学院进修英文的王宁,对遍布于城镇、乡村的跳蚤市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英国,传统集市处处有,西欧把传统集市叫做“跳蚤市场”,指的是商贩如跳蚤一样出没无常,平时无影无踪,“墟日”忽从地下冒出来,有牌照的商贩可以营业,居民可以拍卖家中杂物旧货,走私贩子、销赃贩也难免混迹其间。英国的跳蚤市场很精彩,在周末大行其道,它们是传统形成的,老的有几百年的历史,东西成交价格都在10英镑以下。在一个周六的下午,王宁去一个小镇的跳蚤市场闲逛,不经意中,他瞥见一个“灯笼尊”,即一个灯笼造型的瓷花瓶,王宁欣喜地拿在手里,仔细地瞧,“灯笼尊”正面是粉彩的花鸟图案,背面是墨笔写的诗句,翻过“灯笼尊”,底部是:“乾隆年制”的四字红款。王宁以为遇见了稀世珍宝,就问商贩卖多少钱,商贩讲8英镑,见王宁爱不释手的样子,商贩说:“这样吧,你要是真喜欢,6英镑卖给你了。”王宁非常兴奋,真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轻而易举地得了一件乾隆年间的“官窑”。美滋滋地把“灯笼尊”拿到住地,摆在桌子上,左瞧瞧,右瞧瞧,他想,这么好的东西,应该让伦敦拍卖行给估估价,因为他耳闻英国拍卖行为梵·高的作品估价的事情。他用射灯照着这件“灯笼尊”,从不同的角度,给“灯笼尊”照了许多照片,之后查询到伦敦拍卖行的电话,打过电话去咨询,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客气地对王宁说,先把“灯笼尊”的照片寄来看看再说。王宁用精美的信封把洗出来的照片挑出几张寄给伦敦拍卖行,静等回音。两个星期后,王宁收到了回信,伦敦拍卖行中国部的一个英国人在信中写到:从照片上看,可以肯定地说,这件“灯笼尊”不是乾隆年间的制品,而是民国初年仿制的赝品。看到这里,王宁像泄了气的皮球。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洋人怎么对中国的古董这么了解,而我作为一名中国人,倒对自己祖宗的东西一无所知,太不应该了,他感到很惭愧。
这次经历,深深刺痛了王宁,他想,如果自己下功夫,或许会成为一个鉴赏古董的行家里手。时间到了1991年6月,伦敦古董交易会隆重举行,按照以往的惯例,古董交易会期间,都安排一场精彩的有关古董知识的演讲,世界第一拍卖行苏富比拍卖行亚洲区的主席在演讲中,讲了如何识别赝品,王宁感觉这样的演讲好像是为自己特意安排的,他从头到尾认真地听。古董交易会结束后,王宁给苏富比拍卖行亚洲区的主席写了一封信,恳请他介绍一些鉴赏古董方面的书籍,不久,他收到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信中详细列出了一长串古董参考书籍,且大都不是近期出版的,找起来很麻烦。如果换一个人,听了这番话,可能就不再费劲了,但王宁不,英国的书店都有检索系统,他就仔细检索,终于凑齐书籍。
凭着浓厚的兴趣和坚韧的毅力,王宁考入了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苏富比学院亚洲艺术研究生班,1993年毕业后,在英国佳士德中国艺术部培训,1993年8月,在英国苏富比拍卖行中国艺术部做起了文物鉴定、征集拍卖作品的专家。1995年,被选派到在美国纽约的苏富比拍卖行中国艺术品部做文物鉴定、拍卖、征集作品的专家。
早期的大收藏家集中在英国,美国的崛起,使大量的古董流向美国,亚洲的崛起,也掀起了空前的收藏热潮。如此推断,中国的古董收藏业也将走向繁荣,但事实上,这种等待是漫长的。
王宁认为,古董是特定时期的特殊产物,其价值非同一般商品的价值,它在流通中可以反复进行交换,而在交换过程中,古董自身的价值又在不断地发生变化。由于有了这种变化,便诱发和刺激了古董赝品的生产,一些古董的复、仿制品,几乎达到了乱真的地步。于是,人们在交换之中,有的占了便宜,有的吃了亏,而占着便宜的不满足,栽了跟头的心不死,这也就是古董市场如此活跃的原因所在。
10年前,王宁只有19岁。一位英国人来中国旅游,住在王宁在北京的家中,这位英国人说要收藏毛主席像,问王宁有没有,王宁的母亲和父亲为他找了一大堆毛主席像章,这位英国人高兴得不得了。王宁当时大惑不解,一位老外,收集这些做什么?当然现在他完全可以理解了,“如果有一天,拍卖毛主席的手迹,那一定非常抢手,会很好拍。”王宁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王宁的办公桌上堆着一大摞从世界各地寄来的外文古董期刊,有的是国外的同行寄来的,有的是自己订阅的。“古董的行情是随时都在变化着的,如果对这些情况不了解,不行。”王宁打开一本英文版的《亚洲艺术杂志》对记者说:“你看,这上面登着的古董照片,都是近期世界各大拍卖行即将拍卖的作品,多漂亮。”
伦敦5年,纽约2年,使王宁长了不少见识,但当他毅然回国时,很多人都为他惋惜,当记者问他不觉得可惜吗?他没有说“我的事业在中国”这样的话,他只是说,想回国做点事,利用他这些年在国外的经验,让中国人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文化底蕴。王宁计划在琉璃厂开一个大的古董交易场所,为人们提供一个鉴赏、交换古董的机会,他正在进行可行性分析。
王宁在苏富比拍卖行工作时,为客户做口头古董鉴定是不收费用的,但做书面鉴定,要收费2000美元,客户拿着有拍卖行印章的鉴定单,可以为古董上保险,也可以用做财产抵押等,但在中国,目前还没有为古董做书面鉴定这一说,说明古董市场还不成熟。
“中国人对古董方面的认识有偏差,有钱人很少投资古董收藏,他们愿意把钱买大屏幕彩电、汽车,认为这样做才是物有所值,而收藏古董,会被看做是瞎耽误功夫,是用钱打水漂,这是观念的偏差。与中国拍卖业起步晚有直接关系,中国的古董拍卖市场是一个很年轻、稚嫩的市场,如果从1992年北京国际艺术品拍卖算起,也仅仅6个年头,但风起云涌的诸多拍卖公司,很多尚未走上正规的轨道,对买卖双方皆未建立起可信赖的、担保性的权威形象。对于买家,亦是刚刚起步,在中国内地,尚未出现稳定的、有鉴赏水平的收藏家队伍,这个队伍需要我们花很长的时间、凭无私的真诚去培育,取得他们的信赖,提高他们的鉴赏能力,用他们竞拍到手的古董的真实价值,确保他们投资方向的正确与价值。其实,中国的收藏历史十分悠久,唐代的史书就记载了有关收藏方面的情况,所以我相信古董收藏会繁荣起来,稀有的、价格合理的、符合时代需求的古董会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欢迎。”
在英国、美国工作期间,王宁就与中国嘉德工艺品国际拍卖公司、北京翰海工艺品拍卖公司、北京荣宝斋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有着广泛的联系。在王宁看来,古董有高中低档之分,古董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器物,可供了解古代的参考,由于古董是古代生产出来的,所以具有一定的文化渊源。古董不见得具有很强的观赏价值,看着不怎么顺眼的东西,不一定东西不好,古代的审美观点与现在是有差异的,要用多角度去审视古董。
“在国际上,中国古董是十分看好的。在英美工作的5年时间里,为了征集中国古董,我的足迹遍及欧美各国及部分亚洲地区的山山水水,旅行探访各地客户,并与之建立良好的工作关系。1994年的一天,我以英国苏富比拍卖行中国艺术部文物鉴定专家的身份去西班牙巴塞罗那的一个客户的家中去看古董。当客户把一件件古董拿给我看时,我很失望,因为这几件古董太一般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在客户家小坐时,我一眼瞧见了立在墙角的一只大花瓶,底部是一个球体,上部是细颈状的,上面落满了灰尘,好像多年没有人碰过了。凭着职业的敏感,凑到花瓶前,想看个究竟。待小心翼翼地掸去花瓶上的灰尘,呀,原来是罕见的‘九桃瓶’,画风细腻,纹饰生动,是清中期此类工艺品的代表。我把花瓶倒过来,底部的‘乾隆年制’依然清晰,捧着这件明清的官窑,我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件古董当年在香港拍卖出396万港元的好价。还有一次,我在瑞典的一个小城市征集到一件商代的‘方彝’,用行话讲‘坑口’很好,锈蚀得不严重,文饰精美、清晰。‘方彝’上有个盖,打开盖,里面有一张纸条,纸条的大意是:一位商人从上海带回这件东西到瑞典,之后商人去世了,东西流传到现在。如获至宝,我估价3万英镑,成交价值达到15万英镑。出乎意料。”
北京是辽、金、元、明、清五朝古都,是近7个世纪以来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如繁星般遗留下来的地上地下遗存下来的古董,荟萃了千年的精华,凝聚了九州匠心。王宁希望更多的人珍爱历史。
7年前,王宁离开北京时,那时的北京城特色还是很多的,大的建筑群就是在绿树掩映之下的大片的四合院平房建筑,所以那时北京的天际线基本是开阔、舒展、水平感的,从而突出了故宫、景山、钟楼、鼓楼和天坛等,很遗憾的是当他回到北京时,出现的大量高层建筑已经粗暴地破坏了北京原有特色的城市天际线,破坏了古都风貌。一次,他在某博物馆工作人员的休息间里看到一件古代的桌子,非常好的一件古物,很可惜,工作人员把大脸盆放在上面,日久天长,桌面损坏严重。王宁对他们说,我给你们买一张桌子,别把脸盆放在这上面了,没想到的工作人员竟然说:本来屋子就不大,你给我们买张桌子,放哪儿呀?
有一次,王宁去雍和宫游览,在上厕所时,他偶然发现男厕所旁边有一个大仓库,堆放古董的仓库,在这间简易房里,堆放着各种“龙绣墩”和许多古代的家具,但好像没有人保管,落着厚厚的尘土。他也去过故宫的地库,里面的宫窑瓷器都是一只一只码放的,一碟碟的盘子,就像家里厨柜里盘子的摆放形式一样。要知道,这样摆放是不规范的,你想,上面的盘子底会划坏下面盘子上的釉。“在其他国家博物馆的地库,摆放古董都是很讲究的,瓷盘没有这样摆放的。如果说储藏条件不好,我跟很多文物专家的观点一样,文物也可以做到‘以文养文’,故宫里有记载的御笔就有30000件,重样的可以拍卖一些,拍卖得来的钱可以修缮文物,保养古董,这样做多好。其实,国内的许多文物专家与我的看法是一致的。以往,很多人认为古董是‘国魂’,只应有国家和政府的文物部门保存,文物市场或者文物商业只能造成文物的流失或者走私,弊端甚多,这出于对祖国文物的热爱之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也应该看到‘宝藏于民’,许多珍贵的古董能流传到现在,都是民间收藏家精心收藏的。在英国的‘大英博物馆’、‘维多利亚’博物馆,陈列着许多民间收藏家收集的古董。”
在北京的数月时间,王宁多少遇到一些尴尬,“回到北京以后,我想到博物馆的地宫里去看一看,但相当困难,我曾给故宫有关部门打过许多电话,说想到地宫看看,对方只说,地宫不开放,先打一个报告来吧?其实,即便是打一个报告,也未必让你去看。我曾在大英博物馆的地宫里呆了两个星期,在那里,我把大英博物馆自建馆以来收藏的中国古董一一查出来,记录下来,以丰富自己的研究。在英国,博物馆比比皆是,都是免费开放的,国家财政在资金上给予大力扶持,同时,博物馆的地宫也是对公众开放的,去那里看看没有阻力。”
王宁说,要有耐心去等待,总有一天,中国人都会意识到老祖宗留下了这么多的宝贝,爱护它,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